这是潮州行的最后一站,从府城到乡野。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来说,来到毗邻的鲲江乡,就像回乡一样。良辅大哥的摩托车开在前头,穿街过巷,带着我们来到村落里,停靠在一个门前有池塘的小屋前。
在这个小屋里,藏着无数微观的大千世界。性情温厚的郑良枢走了出来,正是通过他的匠心独运,一个个“长不过寸,高不过分”的榄核,被赋予了新世界,被雕琢出审美意趣。采用浮雕、通雕、镂空雕,甚至是难度更大的高镂空技法,创作出了一件件令人叹为观止的作品。
移植借鉴潮州木雕的虾蟹篓,在雕琢虾蟹的生动异趣之外,还挑出了0.4毫米之细的篓绳;更有链索32环,环环相扣,紧致细密而飘若丝绳,难以想象也是从硬核中雕出。又有作品《春江花月夜》,在不盈寸的小舟中,雕刻了53个人,情态各异,扇窗翕动,灵巧别致,舟底刻有《春江花夜月》诗一首。这让人想起了古文《核舟记》中的明奇巧人王叔远,“通计一舟:为人者五,为窗者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者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而计其长,曾不盈寸,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无疑良枢大哥现代版的核舟记实现了大超越。
他说这需要特制的工具才能完成,于是把我们带到了工作台前。昏黄的灯光下,两块木头垫起了一个犹如印床的榄核基座,日久已斑驳凹陷,放大镜被支架夹起,边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针头样的刻刀。良枢大哥说这都是自己制作的,有的是“7字形”,可用于挑起细微处。别看小小榄核,从画图、打胚、雕刻、打磨到最后完工,需要经过十几道工序。就是这样一个人守着这寂寞的台角,从孤独走到精神的富足。
良枢大哥拿出他的手稿。他粗糙的手在翻动着,没有细致专业的线条,却在大致的勾勒之中让我发现了他的创作源泉。榕树下三两儿童在跳绳,孩子荡秋千,
放风筝,点鞭炮,只要你走过鲲江乡,走过池塘,走过胶丹古树,只要你还存有一点儿时乡村的记忆,很快就能理解,这是一种快乐的记忆,是一种纯粹的怀念,是一种精神的回归。
方寸之间,可以歌,可以惜。良枢大哥刀下的《春江花月夜》,没有张若虚那旷代的忧伤,没有独对苍茫时空的感叹,有的是和谐共乐,53人泛舟同游。这是潮汕乡村的中秋节,拜完月亮,游湖赏月,大团圆的理想,充满世俗人间的烟火气。又有作品《知足常乐》,雕刻一只蜘蛛,细想原来是“蜘蛛”谐音为“知足”,大概是在某个清寂无聊的晚上,看着蜘蛛在墙上爬动,而自生劝勉吧。即便如此,也有“渔樵耕读”的自励,他说家父曾是一名教师。其实在鲲江乡,祖祖辈辈也都是这样教诲的。鲲江,乃鲲鱼游于大江,“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虽于乡野之中,却应有鲲鹏之志。村落中又有寨门“入德门”,《礼记·中庸》:“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入德,乃入圣人之德。
随行的一个收藏发烧友眼尖,在大家欣赏榄雕之际,看上了良枢大哥的书桌,一个清代的漆花台子,视若珍宝。反复观赏拍照,却无法从他们手中要走。憨厚的良枢大哥站着,就像这朴实却宝贵的漆花台子一样。
出来村落周边走走,十月的芡实可以收成了,家家户户在剥芡实。重复的动作,刀子和指尖对话,从日出到日落,无尽的劳作。他们的辛劳和良枢大哥大致相同,只不过审美的世界多了一些兴味。把自己装成一个游客,买两袋芡实,告慰疲劳。走过古巷,山墙鳞比,芳草在屋角上摇曳,鲲江古村落就像那叶榄雕扁舟,斑驳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