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至四十年代初,中华民族深陷于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水深火热之中。省政府为保存后方抗战实力寻求应变之策,于 1938 年 5月将省政府内迁永安。
这座被群山折叠的城市,在1938年突然被历史暴力展开。当福州沿海的咸湿海风被武夷山阻隔时,永安盆地开始酝酿某种文化的季风——用毛竹纤维制成的纸张,载着马克思主义的星火,沿着闽江支流的毛细血管逆流而上,最终在戴云山脉的褶皱里形成思想的漩流。
重峦叠嶂是掩护而非阻隔,九龙迂回是暗线而非恶水,文化的萌芽就在此生发,举一众墨客骚人之力,奇迹般构建起了红色精神传播的"毛细血管网络"。
在东南抗战文化版图中,永安改进出版社作为同时期国统区持续运营时间最长的进步出版机构,创造了独特的意识形态再生产模式,且其创办规模之大、影响范围之广,俯仰之间鲜有能与之相较者——据记载,“当时小小一个永安山城,拥有这样的文化阵势:文化学术团体 40 余个,编辑单位近 20 个,出版社 42 家,印刷所 19 家,出版各种报纸 12 种,杂志 129 种,出版各类专著 700 多种,丛书、丛刊近 40 套”。
同一时期,红色的火种随风飘扬,逐渐扩散至小陶、吉山等地——永安成为了一片红海。
- "用墨与血书写民族魂"——以改进出版社为中心的一系列红色革命运动的展开
1938年夏,以地下党领导的《老百姓》报为先导,揭开了永安抗战文化活动的序幕。
1939年2月,左翼作家、翻译家黎烈文创办了改进出版社,几个月内编辑出版了《战时民众》《现代儿童》《战时木刻画报》《现代青年》《现代文艺》《改进》六种刊物,编印发行《改进文库》《现代文艺丛刊》等近百种书籍,使得福建永安所蕴藏的文学内涵于抗战时期的东南文坛乃至抗战文学史上都占据着重要的文化地位,同时还推动了新文化运动的发展——改进出版社的蓬勃发展,犹如一股强劲的红色旋风,成为了永安红色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 文化磁吸作用——团结就是力量
1938年福建省政府内迁引发的文化迁徙潮中,永安形成了特殊的"文化磁吸效应"。改进出版社选址大同路6号的二层木构建筑(现存遗址GPS坐标:25.9802°N, 117.3594°E),其500米辐射圈内密集分布着《现代青年》社、东南出版社等23家文化机构,构成战时罕见的进步文化集群。其中黎烈文社长功不可没——他不仅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文学家和翻译家,更是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文化组织者。黎烈文社长深知团结的力量,他积极联络各方文化人士,共同为抗战文化的传播贡献力量。在他的带领下,改进出版社与周边的文化机构形成了紧密的合作关系,共同策划、出版了一系列具有深远影响的抗战文化作品。
- 游击出版策略——无硝烟之战场
在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改进出版社的同志们以卓越的创造力,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巧妙地运用了一种“洋葱式”文本结构,将红色意识形态巧妙地编码在了不同深度的阅读层级之中。以1941年再版的《战时读本》为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种结构的精妙应用:
(1)表皮层:这部分内容大约占据了整个读本篇幅的75%,主要是一系列关于农业技术的图解。这些图解不仅直观地展示了如何制作各种农业工具——例如“竹制滤水器制作法”,而且还为农民提供了实用的技术指导,帮助他们在艰苦的战时环境中提高生产效率。
(2)中间层:在表层文本之下,隐藏着约占20%篇幅的俄国民歌译介。这些民歌不仅丰富了读本的文化内容,还通过如《伏尔加船夫曲》这样的经典作品,配以五线谱,传递了民族精神和对自由的向往。这些歌曲在战时起到了鼓舞人心的作用,同时也传递了对和平与美好生活的渴望。
(3)核心层:在最内层,也就是仅占5%篇幅的部分,出版社同志巧妙地嵌入了隐蔽信息。例如,在第37页的插图背景中,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若隐若现的镰刀锤头图案。这个图案是红色意识形态的象征,它在视觉上不易察觉,却在精神层面上传递了坚定的政治立场和对革命理想的忠诚。
这种“洋葱式”文本结构的设计,不仅体现了改进出版社同志们的智慧,更彰显了他们在极端环境下对文化传播和意识形态斗争的深刻理解。通过层层递进的信息编码,他们成功地将红色意识形态渗透到了广大农民群众的心中。可以说,这种“洋葱式”文本结构是改进出版社在游击出版策略中的一次成功尝试,它不仅为红色文化的传播开辟了新的途径,也为后来的出版工作提供了宝贵的借鉴经验。
- 流动印刷智慧——蜂巢模式显化
在严酷的战时环境下,改进出版社以“蜂群战术”重构印刷生态,将传统印刷业的笨重躯壳转化为灵活机动的文化游击网络。其核心智慧体现于三大维度的颠覆性改造。
- 技术降维:摒弃铅字印刷的工业依赖,独创蜡版速刻技术,使单页制版时间从4小时压缩至20分钟(据《东南印刷技术改良报告》1940年数据),印刷员仅需背负15公斤的简易设备即可建立移动工坊。
- 空间折叠:6支流动小组伪装成民间行当——第一组混入闽西采茶戏班,利用戏箱夹层运输刊物,第二组假托“林氏宗谱修订处”名义进驻客家土楼,甚至将铅字模藏入族谱雕版夹层。
- 物质伪装:1943年突破性采用茶叶染纸工艺,通过调节大红袍茶汤浓度控制纸张色泽,配合桉树汁调制的抗水性油墨(永安化工实验所第7号配方),使《改进》半月刊可折叠成茶包形态混入商队货箱。这种“液态出版”模式在1941年皖南事变后大放异彩,当国民党宪兵突袭大同路总社时,印刷三组正于吉山村郑氏祠堂以婚丧锣鼓声掩盖机器轰鸣,三日间赶印出500册《新民主主义论》伪装本(封面题《家庭医药常识》),经由闽江放排工藏入毛竹筒顺流直抵南平。
流动印刷所的空间智慧,不仅破解了“文化围剿”的困局,更在闽中山水间书写了一部由各界精驱动动的充满草根创造力的机械诗学。这些智慧结晶汇聚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它们不仅确保了信息的流通,更在艰难困苦中激发了民众的抗争意志与爱国情怀。流动印刷所成为了那个时代独特的风景线,它们穿梭在闽中的山山水水之间,将知识的种子播撒在每一个角落。它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刻,文化的力量也永远不会消逝。
- 跨媒介之叙事——形假木刻音传
闽山闽水之间,文学的枝丫牵引出多种的文化信息传播形式,四面开花。
其一闻名的是木刻版画。以改进社美编陈烟桥为例,其将珂勒惠支风格巧妙地进行了本土化改造,创造出具有闽中地域特征的视觉语言系统。他的独创主要体现于三个方面:首先是刀具革新,即将江浙单刃刻刀改良为三棱雕具;其次改变了原先基本固化的构图法则,如中央苏区元素(红星/火炬)占画面12%面积;最后为载体迁移,如将日年画底稿《春牛图》以及其他木刻版画作品植入生产互助社等日常生活的各个场景中。 这种视觉政治在当年引发连锁反应,据国民党《文化审查月报》(1941年8月)记载:"永安街市所售门神画,其盔甲纹样暗合共军布阵图式"。
另一则是闽剧唱片——出版社利用唱片刻录技术,在闽剧唱片《陈三五娘》的器乐段落插入时政评论。通过控制沟槽深度(浅槽为0.08mm的语音信息,深槽0.3mm为戏曲原声),实现在留声机常规播放中的信息甄别。该技术后被东京大学战时媒介研究所反向破译,证实其单张唱片可承载17分钟加密语音(见《东亚声学档案》第7卷)。这种隐秘的传递方式,这些声音档案,不仅记录了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幻,更见证了人民为了自由和尊严而进行的英勇斗争。
总之,在闽山闽水之间,文学与艺术的枝丫不仅牵引出了多种的文化信息传播形式,更在无形中构建了一张庞大的信息网络。这张网络,以其独特的方式,传递着人民的心声、记录着历史的变迁,成为了那个时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即使后来在国民党顽固派的打击下,改进出版社人走茶凉,但其盛时所创造的无数宝贵的精神财富,不仅鼓舞了民众的抗日斗志,还激发了人们对新文化的追求和热爱,对后世红色文化的深入研究和红色精神的翻新发扬产生了深远价值和影响。
自2006年春以来,永安市相继深入发现的红军标语多达上千条,这些标语分别分布在小陶、洪田、罗坊、贡川、大湖、安砂、西洋、青水等8个乡镇的20多个村。其数量和落款代号之多,分布之广,跨越年度之长,在全国都是罕见。
土地革命时期,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却非常重视红军标语和漫画的宣传工作。毛泽东将宣传工作视为红军的生命线,1928年10月5日,毛泽东在宁冈茅坪召开的中共湘赣边界第二次代表大会的决议案中特别提出要重视宣传问题,他说:“过去边界各县的党,太没有注意宣传工作,妄以为只要几支枪就可以打出一个天下,不知道共产党是要左手拿宣传单,右手拿枪弹,才可以打倒敌人的”。
标语、漫画是当时最方便、最广泛和行之有效的宣传手段,毛泽东曾说:“很简单的一些标语、图画和演讲,使得农民如同每个都进过政治学校一样,收效非常之广而速”。 毛泽东1928年11月在《井冈山的斗争》(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一文中写道:“对敌军的宣传,最有效的方法是释放俘虏和医治伤兵。敌军的士兵和营、连、排长被我们俘虏过来,即对他们进行宣传工作,分为愿留愿去两种,愿去的即发路费释放。这样就把敌人所谓‘共匪见人就杀’的欺骗,立即打破。杨池生的《九师旬刊》,对于我们的这种办法有‘毒矣哉’的惊叹。红军士兵们对于所捉俘虏的抚慰和欢送,十分热烈,在每次‘欢送新弟兄大会’上,俘虏兵演说也回报我们以热烈的感激”。
老红军赖毅在1979年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回忆井冈山斗争》中回忆说:“秋收起义部队三湾改编后……毛委员就命令我们兵分两路,到湘南、江西各处,进行革命宣传活动,写贴标语布告等,扩大政治影响。部队新到之处张贴了标语和布告,是以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的名义张贴的。布告的内容是说明我们是什么军队,宗旨是什么,号召群众起来闹革命,打土豪”。
红军的政治工作和宣传标语是密不可分的,于是现存的标语成为了历史的日志碎片——它的棱角至今已残破不堪,于是锋利的边缘得以扎穿过去的岁月,使我们得以窥见二三;它的浅表满是粗粝,于是凹凸的每一弯波浪都承载着战士们的昨日,裹挟着坚定的信念和不屈的斗志直指光明如今。
走进红军标语博物馆,仿佛穿越回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每一面墙、每一块石碑,都镌刻着红军战士们坚贞的信仰与顽强的战斗意志。这些标语,有的简洁有力,直抒胸臆;有的则富含哲理,引人深思。它们不仅是历史的见证,更是精神的传承。在这些标语中,我们看到了红军战士们对革命事业的无限忠诚,对人民群众的深厚感情,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热切向往。
在永安抗战文化的地理版图上,吉山遗址犹如一枚深嵌于闽中山水的文化密码——这座隐匿于戴云山脉褶皱中的文化堡垒,不仅承载着改进出版社等23家文化机构的战时记忆,更以其独特的空间叙事,诠释着"俯仰之间皆是祖辈生活遗留的痕迹"的精神密码。
吉山遗址的地理构造本身就是一个隐喻:地表层——明清古厝群构成的"文化迷宫",其曲折巷道成为天然的防空工事;地下层——纵横交错的防空洞网络(现存47处),承载着战时文化生产的隐秘记忆;精神层——祠堂、书院、印刷所三位一体的空间叠合,构成独特的文化生态系统。这种"三明治"式的地理结构,使吉山成为战时东南文化人的精神避难所。正如黎烈文在1941年日记中所记:"每当我穿过吉山古巷,都能在斑驳的土墙上触摸到先辈的体温"。
遗址中的物质遗存构成了一部立体的精神史;刘氏宗祠内,改进出版社的印刷机残件与祖宗牌位并置,形成"传统与现代"的奇特对话;斑驳的土墙上,"文化抗战"的标语与明清科举捷报相互映照;防空洞刻痕斑驳,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字,记录着文化人的坚守与期盼……
这些痕迹不是冰冷的文物,而是"一步一拾遗,百步万花生"的精神绽放。正如邵荃麟在《吉山夜话》中所写:"每一块砖瓦都在诉说,每一寸土地都在生长。"
在全球化与数字化的浪潮中,永安红色文化的传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与机遇。这种断裂与重构的过程,既是文化记忆的危机,也是创造性转化的契机。
抗战遗址的商业化改造和文化地标的符号化首当其冲,其次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冲洗逐渐淡薄和隔阂的代际记忆,而所谓“符号通胀”现象在红色文化中的痕迹也若隐若现……
面对这些断裂,当代传承的重构通过四个维度展开:数字技术的介入、教育模式的创新、文创产业的转化和社区参与的深化。数字技术的介入包括AR复原工程和虚拟档案馆的建设,扫描遗址残垣重现1940年代印刷场景,建立改进出版社数字文献库,实现全球访问。教育模式的创新则通过"红色剧本杀"和校园文化节等形式,开发"战时编辑部"沉浸式体验项目,举办"木刻版画工作坊",让青少年亲手制作革命题材作品,在互动中感受历史温度。文创产业的转化通过IP开发和文创产品设计,将改进出版社历史改编为动漫《印刷所的春天》,设计"红色基因"系列文具,融入木刻版画元素,使红色文化以新的形式融入日常生活。社区参与的深化则通过"记忆守护者"计划和"口述史采集"项目,培训当地居民担任文化讲解员,系统记录抗战文化亲历者的回忆,构建全民参与的文化生态。
重构过程中也面临着商业与文化的张力、传统与创新的平衡、全球与本土的对话等困境。例如,某文创公司将《改进》封面设计为手机壳,引发"消费历史"争议;AR复原技术是否削弱了遗址的真实性也引发讨论;如何在国际语境中讲述永安红色故事成为新的挑战。这些困境的突破在于建立"红色文创认证体系",确保文化内涵的准确传达;采用"最小干预"原则,保持遗址的历史质感;与海外汉学家合作,开展跨文化研究项目,将永安经验纳入全球反法西斯文化记忆体系。
这种重构不仅是简单的历史再现,更是红色基因的现代性转化。它让红色文化从静态保护走向活态传承,从单向传播转向多元互动,从地方记忆升华为人类遗产。正如一位参与"记忆守护者"计划的年轻人所说:"在触摸历史的过程中,我找到了自己的文化根脉。"这种重构,不仅是对断裂的修复,更是对红色基因的创造性转化,让永安的红色文化在新时代绽放出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