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突然问我知不知道有一本书叫做《我的心中每天开出一朵花》。
我说知道,是几米的一本绘画本,小朋友很爱看的。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这是阿宽最喜欢的一本书。”
“哪个阿宽?”
“就是负责小区卫生的那个阿宽。”
原来是他。
五短身材,小平头,总是穿着蓝得泛白的T恤和冒牌阿迪中裤的那个阿宽,时不时擦擦鼻涕,往背后抹的那个阿宽,走路一摇一晃、斜眼瞟人的那个阿宽。
多年前搬入小区的时候,我上中学。学校六点二十早读,我则非得睡到六点半才肯起床,还老大不乐意,慢吞吞地洗脸刷牙如同梦游。去车库取车的时候,就会遇到阿宽,那时他还很小,跟在他母亲后面,一边帮忙捡夹在树丛间、不易被扫除的垃圾,一边吸喽吸喽忙不迭地缩鼻涕。
等我上高中的时候,阿宽母亲的背就驼得比较厉害了,她便开始教儿子扫地,怎样把扫帚横过来省力些,怎样使铲子、消毒水之类。阿宽很偷懒,时不时沾花惹草,举着人们扔弃的小玩意儿对着空气乱笑,他母亲便在一旁骂骂咧咧,操着大笤帚打他,小兔崽子、小鬼头地骂。
我差点以为她不疼阿宽。
直到有一次我起早上学,见到他们娘儿俩坐在花坛的水泥沿上。阿宽一手抚着他母亲的背,一手抓着包子啃,他母亲温柔而平静地望着儿子。清晨淡淡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
阿宽是个弱智。
上大学之后,我就再没见过阿宽的母亲,阿宽一个人负责整个小区的卫生。
他干活总是很慢,很认真。然而有时却会突然停下来东张西望。有一次我好奇他在看什么,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一只小麻雀衔着一根小木棍玩儿。小麻雀把木棍叼到一个斜坡上看它骨碌碌滚下去,再把它叼上斜坡看它滚下去。上上下下,蹦蹦跳跳,不亦乐乎。阿宽傻傻地看着,呵呵地笑。过了会儿,小麻雀飞走了。阿宽便接着低头扫地。很慢,很认真。
原来阿宽喜欢《我的心中每天开出一朵花》呀。我会心地笑了。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问母亲。
“早上有一群小男生朝阿宽扔垃圾,我看不过去就把他们轰开了。”母亲说,“阿宽只知道伤心,嘴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也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低着头只管把孩子们扔的垃圾捡进垃圾车。”
“我见阿宽可怜,便蹲下帮他一起捡。谁知阿宽一把推开:‘这是我的……不用你。’”
“这孩子!”母亲叹了一口气,“问他话都只能说一些不连贯的单词,问起他母亲,也说不清楚,大概是瘫了……唯一说得完整的一句话就是问他有没有读过书,他说他喜欢《我的心中每天开出一朵花》。”
“一开始都不知道这是一本书名,以为这孩子又犯傻了。”
傻子的心是很纯净的呀。第一口菜汤下肚,我觉出了些生的滋味,鼻子是这时候酸的。
放下碗筷,母亲很郑重地对我说:“你要以后有钱了,开些蛋糕店、花店、玩具店什么的,让这些孩子做些简单而美好的事情吧。他们虽然傻,只能做很少、很小的事情,但心眼儿实在。”
若能做个如此的有钱人,真好。
几米的书能“俘获”阿宽的心,真好。
“那就开个花店吧,阿宽的心中不是每天开出一朵花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