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写一写我的老房子了,真的该写写你了。虽然我在微信里和侄女说,老房子已经为我们这个家族遮风挡雨,辛苦操持了五十年了,是该好好休息了,可是,那其实就是我的故作潇洒,故作无所谓的一种托词。老房子,毕竟为我们立下了汗马功劳,为我们这个家撑起了几乎两代的时光————————哥哥的孩子们不用说,我的孩子虽然很少呆在老房子里,可是,每次会故乡,我孩子因为在故乡不认识几个人,所以,老房子成了她每一次回家寸步不离的大本营。
不是吗?昨天我不是还梦见我亲爱 老房子了吗?虽然已经被拆一个多月了,可是我还是梦见我的老房子坚如磐石般地傲然屹立于互惠河边,屹立于鄱阳湖的东南角。是啊,说什么老房子是该休息了,我难道真的对于老房子没有感情吗?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老房子,有人说你已经很老了,要是不拆很快就会倒掉的。屁话,纯粹是放屁的话。不错,老房子已经栉风沐雨五十年,是很有年头了,估计相当于人生的六十岁吧。可是,房子又何尝不是和人一样,要是常常检修,就像人一样哪怕是有个小病小痛都去看看医生,不要说是能够活一百岁,一百二十岁也未可知啊。所以,我的老房子,谁又能说不能够坚持五六十年呢?只是,有一点,亲爱的老房子,之所以把你大卸八块,之所以把你夷为平地,不是因为你老啊,是因为你在现今的世界上实在是过于另类,过于孤独了啊。你没有看到吗?旁边的徽派建筑都已经是高达三层,更不要说是现代派的五层建筑挤兑你,嘲讽你,你只有在高楼大厦中喘息的机会。是的,是有些名胜古迹古色古香,低矮而又雅致,可是,你毕竟不是名胜古迹啊,我至少现在还没有机会让你成为名胜古迹。是的,我是写过二百万文字,可是,不要说是二百万文字,要是我的文字都羞于见人,就是二千万文字又能如何呢?乾隆皇帝不是很喜欢写诗,而且,这个老夫子一写诗,就像他的爷爷康熙大帝打仗一样,竟然停不下来,一写就写了几万首,可是,平凡如孟浩然一样的人,哪怕一首诗歌也足够抵得上乾隆老夫子几万首诗歌,所以说,宁要好桃一个,不要烂桃一筐啊。我的文字,虽然不敢自比孟浩然,但是,绝对比乾隆老夫子的质量要高,也许高得多,毕竟我的文字贴近老百姓,哪里是乾隆老夫子所能够比的呢?但是,即使这样,我的老房子估计也不能够因为我的文字而流芳千古。所以,房子必须拆除。
既然拆除,我就得写写我的房子,别的人也许都要为老房子抛下一捧眼泪何况我这个舞文弄墨者。 好的,我的老房子,你就好好地走你的路,走你那去到天国的路,我这里还真要写点东西为你超度呢。
父亲生下我们兄弟姊妹五个,二男而三女(除了夭折的),我哥哥出生于1951年,那时候,我后来长期住的房子都没有做,我哥哥和他的三个叔伯几家/以及父母都是住在更加老的房子那里。后来,到我妈妈怀着我的时候,父亲四兄弟也分家几年了,那是1965年的七月,我的老房子拔地而起,然后又过了三个月,好像是庆祝中国原子弹诞生一周年的日子,也就是10月份,我出生了。我们一家的那个老房子,估计大哥和大姐出过一些力,连二姐都是二三岁的人,我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人间。一晃过了十几年,哥哥结婚,他一家又像是大树分叉,生出了侄子侄女这些大叔的枝节。到了1979年,我已经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因为学制的特短,我竟然在那一年升入高中。那一年,大侄女五岁,大侄子三岁。家里虽然不算拥挤,但是,实在不如以前宽敞了,家里决定做新房子——————也就是我哥哥在我父亲帮助下一起做起来的房子。在此前的一年多前,村里的十几户联合起来买了许多木料。那时候,因为买木料,我的一个伯伯突发脑溢血,倒在了为了乡亲们买木料的岗位上————————过去了多少年,我也不会忘记这个伯伯。买来木料之后,我跟着大人们一起——————我父亲和我大哥(偶然我的三叔和四叔也来帮个忙),一根根地从河里把顺河而下的木排拆散,然后用我那稚嫩的肩膀,扛起一根根死沉死沉的木料——————长约三米的木料常常有七,八十斤重,这对一个少年来说,实在是一种考验。然而我的肩膀,加上我铁秤砣似的身板,硬是给了这次特殊的劳动一个十分满意而答卷——————虽然我的肩头磨破了,但是我不让父母知道,我爬他们难过。
木料买来之后,地基又是一个问题。我的老房子旁边已经煮的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哥哥的房子了。然而,父亲和一个堂叔商量,我们拿木料换地基——————就是说给堂叔一些木料,请他请外选址,从我家隔壁迁出,这样,哥哥的地基自然也就有了。哥哥的地基非常地好,顺风顺水,地基处在全村的最前头,第一排第一家,而且,地基前面有一棵高大而且古朴的樟树————————这棵樟树据说有一百八十年的历史————可惜后来被人砍了。
到了1979年,做新房子的战役终于开始了,印象中,另一个同时开始的战役是对越自卫反击战。记得当时一个叫做李天高的叔叔说:“好啊,真好,这叫什么啊?这就叫做,打小越南,做大房子。”一大一小,多么朴素诙谐,甚至还有些诗情画意。经过几个月的辛苦,在一大家子人的努力下————————我其实也没有少出力,哥哥一家的房子终于做好了。到了农历三月三,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油菜花,紫云英,漫天遍野地开遍了田间地头,好像是在为新房子的落成而庆祝欢呼。那一天的竣工酒,我记得十分清楚,全村的人全部通知到了,那热闹,那气氛,那排场,算是开了我少年时候最大的眼界了。仅仅抛梁馃——————房子竣工时候的仪式,从大梁上等候师傅们往下抛撒大米馃,那一次足足抛撒了一百斤的梁馃——————家乡是闻名遐迩的鱼米之乡,有的是粮食。有人觉得父亲过于大方,甚至有些奢侈,我父亲说:“不多不多,就算是我抽烟喝酒吧,一辈子才一次呢。”
上梁仪式结束以后,天空下起了雨——————下起了十分少见的太雨。人们都说:这雨真好,是实实在在的财水啊,这是下财水啊。记得那天中午,难得来玩的几个姨娘都来了,三个舅舅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中午,划拳声,笑谈声,问候声,祝福声,碰杯声,声声入耳,红色的匾额,五彩缤纷的软匾,五颜六色的佳肴,粉红的鞭炮(那时候就是没有礼花),喜庆的公鸡————拿来竣工用的彩头,色色入心。那个热闹,过去了四十年,足足四十个年头啊,我都久久不会忘记,也不能够忘记啊。
房子竣工一个月后,大哥家装上了板壁,然后,为了表示喜庆,也为了新鲜,我曾经独自把我获得的许多奖状从我家那老房子里取下,悄悄贴在了新房子里,只是父亲和哥哥都觉得不妥,才让这些东西回归到了我那老房子——————后来,我常常觉得那做法的幼稚,再说,也许是真的自满了,我高考根本一点也不顺利。
老房子,连同哥哥的老房子,其实他那个1979年的房子真的一点也不老。可是,都拆了,全部拆了。我还是觉得说不出来的心酸————————虽然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新旧交替是不可替代的规律,可是,我住过的老房子,那里有我多少回忆和美好,我不知道。这些记忆,都将随着老房子的退出而销声匿迹。
好了,我的老房子,我亲爱的老房子,我亲爱的朋友,您走好,您一路走好,您的儿子,新楼房即将诞生了,这,不也是老竹发嫩笋的最好注脚吗?
好的,老房子,等着您的后来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