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奇做了一辈子的玉,守了一辈子的玉,直到临终才明白,那些玉,不属于他这个“玉王”,也不属于当年的“玉魔”老人,玉最终还要从他们的手中流失,汇入滔滔不绝的长河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孤岛,掩埋着一些秘密,这些秘密被贴着封条,又被铺上了厚厚的土,有的人直至面对死亡才愿意坦白他们。韩子奇临终想再见一次心爱的人,送去的书信燃烧化成了熬药的灰,再也不能吐露一丝真情。新月临终前终于知道了亲生母亲的秘密,找到了一生的良人,可终究是醒不过来了。人生的大浪起起伏伏,跌跌撞撞,许多人想参透人生,或是主导命运,最后前仆后继的被惊雷吓倒,没了魂,失了心。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没有人能一直守住一件物事,老了老了,才发现,穷极一生想守住的,不过是昙花一现,自己却斑驳了岁月,白了青丝。
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在楚老师眼中,那个初见惊鸿,一见钟情的女学生是她,与他心有灵犀,读懂他的诗情的人是她,生了重病,惨白的脸上依旧挂着对生命的执着,满心期待两人的译文的人是她。她是新月,她是照亮了他一生的一抹淡淡的月色,他是爱她的。却在韩太太的阻挠下对现实屈服。故事的结尾,新月没有在凌晨太阳升起的时刻看见他的身影。楚雁潮只能在她的墓前,细碎的月光映着孤影,诉说着梁祝的哀婉悠长。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韩子奇一生有一个妻子,一个情人。君壁是一个勤劳持家的好妻子,一个女子在乱世中坚强地扛起门楣。韩子奇为了继承师傅的事业与她在一起,他对韩太太是一种同甘共苦的感情,是照顾师傅遗女的责任与亲情;他把爱情给了冰玉,在死亡面前两个灵魂的依偎和相濡以沫,让冰玉对爱情死了的心活了过来。他拥有过完满的家庭,他的妻儿,在家默默等待着他的丈夫,他的父亲,而他为了玉抛弃别子。他拥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他为了玉葬送了冰玉母女。这些个兜兜转转,谁能意料到?没有人做错了,直到那颗象征着忠诚坚贞的蓝宝石被偷了,似乎故事的结局就已经在书写了。
故事发生的时代是民国后六十年间的兴衰,三代人的命运也随着国家的命运而跌宕起伏。国于乱世,抒写的篇章凄美悲壮。奇珍斋主梁亦清,既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又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因为自己的保守,身为琢玉高手却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这个老实人在国难时刻,依旧没丧失热血,为学生运动捐赠玉盘,为在外国人面前显示中国的尊严,毫不犹豫接下“郑和航海图”的活计,最后他的鲜血与碎玉连成一体。战争的炮火仍在波及,故园不堪回首月明中。有的人像君壁一样只认钱,有的人像冰玉一样忧叹国家命运,有的人像韩子奇一样落荒而逃,抛妻弃子,有的人像君壁,姑妈,天星一样苦苦盼寻着他们的亲人。死亡每天都在上演,日本兵在烧杀抢夺,无辜百姓在险境求生。
这是那个时期的真实生活。虽没有为国杀敌青山埋骨的悲壮,却有着流离失所的悲凉。最不愿经历战争的人莫过于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可历史仍在继续,死难者永远羡慕那些生还者们。终于,在无数的祈盼下,日本投降了,久经离别的人儿重返故地再次重逢,新的故事仍在继续。
十年生死两茫茫。战争的残酷,就像是“我还活着,你还活着吗”的书信一样沉重。战争让金钱变成粪土,让事业变成虚无,失去的亲人再也找不回来,未说出口的告白转眼变成了天人永隔。在悲伤中足以温暖彼此的,不是玉,是人和与之维系的情。奇珍斋中回荡的“玉魔”的话:“扔了吧,扔了吧”,是在暗示着不要徒守着玉吗?
天上明月时盈时缺,惟相思不减。月老将红线连接在楚雁潮与韩新月之间,但两个人只能说是有缘无分。韩夫人因为楚雁潮的汉人身份阻隔二人,楚雁潮因为自己的老师身份和当时的舆论退却,最最遗憾的是,韩新月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两个人终将成眷属的时候,已经迟了。缘之所以是缘,本来就是要散的。一切只能叹息一声造化弄人,而韩夫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嫁的丈夫,却是个假回回。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鸳鸯合羽,彩蝶同翼,门第之见,宗教之别,哪个不是平添痴男怨女的冷墙?
月圆,月缺,此消,彼长。柔美的月色下,是新月在踮着脚尖,偷瞄拉琴的楚老师,露出欣喜的笑靥;是韩子奇与冰玉大难不死后忘我的缠绵悱恻;是久别重逢,君璧与冰玉紧紧的拥抱热泪。月光亮晶晶的,毫不吝啬地撒向每一个人,星辉揉碎在每个人的梦里。
风烟过尽,一切回到当初,家门未改,故国仍在,风霜未剥去“玉魔”老人的遗墨:随珠和壁,明月清风。